蒋志青
世界上有两篇最伟大的纪念阵亡将士的演说。一篇为少数人所知晓,那就是,公元前430年,雅典黄金时期最著名的政治领袖伯利克利在凯拉米克斯墓场发表的《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演说》。另一篇为多数人所熟知,这就是,1863年11月19日,美国总统林肯在葛底斯堡公墓发表的《葛底斯堡演说》。
这两篇演说的共同之处在于,道出了民主政治的真谛: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民主政府为民所有、为民所治、为民所享。
《伯里克利在阵亡将士葬礼上的演说》摘录
伯里克利(约公元前495年—前429年)古希腊政治家。他是雅典黄金时期(希波战争至伯罗奔尼撒战争)具有重要影响的领导人。在他的领导下(公元前446年—429年),雅典城邦的政治、经济、文化都达到了历史上最为辉煌的时期,产生了高尔吉亚、普罗塔哥拉、苏格拉底、希庇亚等一批知名思想家。因此,他的时代被称为伯里克利时代。希波战争后,伯里克利扶植文化艺术,在废墟中重建雅典,帕特农神庙等现存的一些古希腊建筑都是在他的时代所建。在克利斯提尼的民主改革之后,伯里克利维护民主制度,培育公民自由、勇敢的精神。
伯里克利葬礼演说,是他为纪念伯罗奔尼撒战争中阵亡的将士而发表的:
我不想作一篇冗长的演说来评述一些你们都很熟悉的问题:所以我不说我们用以取得我们的势力的一些军事行动,也不说我们父辈英勇地抵抗我们希腊内部和外部敌人的战役。我所要说的,首先是讨论我们曾经受到考验的精神,我们的宪法和使我们伟大的生活方式。说了这些之后,我想歌颂阵亡将士。我认为这种演说,在目前情况下,不会是不适当的;同时,在这里集会的全体人员,包括公民和外国人在内,听了这篇演说,也是有益的。
我要说,我们的政治制度不是从我们邻人的制度中模仿得来的。我们的制度是别人的模范,而不是我们模仿任何其他的人的。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政治,因为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解决私人争执的时候,所考虑的不是某一个特殊阶级的成员,而是他们有的真正才能。任何人,只要他能够对国家有所贡献,绝对不会因为贫穷而在政治上淹没无闻。正因为我们的政治生活是自由而公开的,我们彼此间的日常生活也是这样的。---在我们私人生活中,我们是自由的和宽恕的;但是在公家的事务中,我们遵守法律。这是因为这种法律深使我们心悦诚服。
对于那些我们放在当权地位的人,我们服从;我们服从法律本身,特别是那些保护被压迫者的法律,那些虽未写成文字、但是违反了就算是公认的耻辱的法律。
现在还有一点。当我们的工作完毕的时候,我们可以享受各种娱乐,以提高我们精神。整个一年之中,有各种定期赛会和祭祀;在我们的家庭中,我们有华丽而风雅的设备,每天怡娱心目,使我们忘记了我们的忧虑。我们的城邦这样伟大,它使全世界各地一切好的东西都充分地带给我们,使我们享受外国的东西,正好像是我们本地的出产品一样。
在我们对于军事安全的态度方面,我们和我们的敌人间也有很大的差别。下面就是一些例子:我们的城市,对全世界的人都是开放的;我们没有定期的放逐,以防止人们窥视或者发现我们那些在军事上对敌人有利的秘密。这是因为我们所倚赖的不是阴谋诡计,而是自己的勇敢和忠诚。在我们的教育制度上,也有很大的差别。从孩提时代起,斯巴达人即受到艰苦的训练,使之变为勇敢;在我们的生活中没有一切这些限制,但是我们和他们一样,可以随时勇敢地对付同样的危险。---我们是自愿地以轻松的情绪来应付危险,而不是以艰苦的训练;我们的勇敢是从我们的生活方式中自然产生的,而不是国家法律强迫的;我认为这些是我们的优点。我们不花费时间来训练自己忍受那些尚未到来的痛苦;但是当我们真的遇着痛苦的时候,我们表现我们自己正和那些经常受到严格训练的人一样勇敢。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城邦值得崇拜的一点。当然还有其他的优点。
我们爱好美丽的东西,但是没有因此而至于奢侈;我们爱好智慧,但是没有因此而至于柔弱。我们把财富当作可以适当利用的东西,而没有把它当作可以自己夸耀的东西。至于贫穷,谁也不必以承认自己的贫穷为耻;真正的耻辱是不择手段以避免贫穷。在我们这里,每一个人所关心的,不仅是他自己的事务,而且也关心国家的事务:就是那些最忙于他们自己的事务的人,对于一般政治也是很熟悉的--这是我们的特点: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我们不说他是一个注意自己事务的人,而说他根本没有事务。我们雅典人自己决定我们的政策,或者把决议提交适当的讨论;因为我们认为言论和行动间是没有矛盾的;最坏的是没有适当地讨论其后果,就冒失开始行动。这一点又是我们和其他人民不同的地方。我们能够冒险;同时又能够对于这个冒险,事先深思熟虑。他人的勇敢,由于无知;当他们停下来思考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疑惧了。但是真的算得勇敢的人是那个最了解人生的幸福和灾患,然后勇往直前,担当起将来会发生的事故的人。
再者,在关于一般友谊的问题上,我们和其他大多数的人也成一个显明的对比。我们结交朋友的方法是给他人以好处,而不是从他人方面得到好处。这就是我们的友谊更为可靠,因为我们要继续对他们表示好感,使受惠于我们的人永远感激我们:但是受我们一些恩惠的人,在感情上缺少同样的热忱,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报答我们的时候,这好像是偿还一笔债务一样,而不是自动地给予恩惠。在这方面,我们是独特的。当我们真的给予他人以恩惠是,我们不是因为估计我们的得失而这样作的,乃是由于我们的慷慨,这样作而无后悔的。因此,如果把一切都连合起来考虑的话,我可断言,我们的城市是全希腊的学校;我可断言,我们每个公民,在许多生活方面,能够独立自主;并且在表现独立自主的时候,能够特别地表现温文尔雅和多才多艺。为着说明这并不是在这个典礼上的空自吹嘘,而是真正的具体事实,你们只要考虑一下:正因为我在上面所说的优良品质,我们的城邦才获得它现有的势力。……
那么,这就是这些人为它慷慨而战、慷慨而死的一个城邦,因为他们只要想到丧失了这个城邦,就不寒而栗。很自然地,我们生于他们之后的人,每个人都应当忍受一切痛苦,为它服务。因为这个原故,我说了这么多话来讨论我们的城市,因为我要很清楚地说明,我们所争取的目的比其他那些没有我们的优点的人所争取的目的要远大些;因此,我想用实证来更清楚地表达我对阵亡将士们的歌颂。现在对于他们歌颂最重要的部分,我已经讲完了。我已经歌颂了我们的城邦,但是使我们的城邦光明璨烂的是这些人和类似他们的人的勇敢和英雄气概。同时你们也会发现,言词是不能够公允地表达他们的行为的;在所有的希腊人中间,和他们这种情况一样的也是不会很多的。 ……
我宁愿你们每天把眼光注意到雅典的伟大。它真正是伟大的;你们应当热爱它。当你们认识到它的伟大时,然后回忆一下,使它伟大的是有冒险精神的人们,知道他们的责任的人们,深以不达到某种标准为耻辱的人们。如果他们在一个事业失败了,他们下定决心,不让他们的城邦发现他们缺乏勇敢,他们尽可能把最好的东西贡献给国家。他们贡献了他们的生命给国家和我们全体;至于他们自己,他们获得了永远长青的赞美,最光辉灿烂的坟墓--不是他们的遗体所安葬的坟墓,而是他们的光荣永远留在人心的地方;每到适当的时机,永远激动他人的言论或行动的地方。因为著名的人们是把整个地球作他们的纪念物的:他们的纪念物不仅是在自己的祖国内他们坟墓上指出他们来的铭刻,而且也在外国;他们的英名是生根在人们的心灵中,而不是雕刻在有形的石碑上。你们应该努力学习他们的榜样。你们要下定决心:要自由,才能有幸福;要勇敢,才能有自由。……
在演说中,伯里克利不仅赞美了阵亡战士们的勇敢和爱国主义精神,更是着力于赞美雅典的民主制度,政权是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伯里克利坚信,雅典城邦强盛的根本原因在于它的民主制度和公民们所具有的自由精神。
几十年前,第一次阅读伯里克利葬礼演说词时,我一时热泪盈眶,伯里克利时代雅典就已经是一个民主城邦了!而后,我狂补西方历史。我第一次知道了,民主制度不是诞生于1776年7月4日独立的美国,也不是诞生于1688年的英国光荣革命,也不是诞生于2400多年前的伯里克利时代雅典。而是诞生于近2500多年前的公元前508年克里斯提尼改革。公元前508年,正是中国东周时期,多么遥远啊!中国距离一个民主国家有多远啊!
伯里克利的这篇演说词流传至今已经2450年,被公认是对希腊民主制度最完美的诠释。它自诞生以来,曾经影响过很多国家的无数演讲者,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美国总统林肯,他发表的葛底斯堡演说借鉴了伯里克利葬礼演说词的精神。
《葛底斯堡演说》
相比于伯里克利的纪念阵亡将士的演说,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是精炼简单的:
八十七年以前,我们的祖先在这块大陆上建立了一个国家,它孕育于自由,并且献身给一种理念,即所有人都是生来平等的。
当前,我们正在从事一次伟大的内战,我们在考验,究竟这个国家,或任何一个有这种主张和这种信仰的国家,是否能长久存在。
我们在那次战争的一个伟大的战场上集会。我们来到这里,奉献那个战场上的一部分土地,作为在此地为哪个国家的生存而牺牲了自己生命的人的永久眠息之所。我们这样做,是十分合情合理的。
可是,就更深一层意义而言,我们是无从奉献这片土地的--无从使它成为圣地--也不能把它变为人们景仰之所。
那些在这里战斗的勇士,活着的和死去的,已使这块土地神圣化了,远非我们的菲薄能力所能左右。
世人会不大注意,更不会长久记得我们在此地所说的话,然而他们将永远忘不了这些人在这里所做的事。
相反,我们活着的人应该献身于那些曾在此作战的人们所英勇推动而尚未完成的工作。
我们应该在此献身于我们面前所留存的伟大工作--由于他们的光荣牺牲,我们要更坚定地致力于他们曾作最后全部贡献的那个事业--
我们在此立志宣誓,不能让他们白白死去--要使这个国家在上帝的庇佑之下,得到新生的自由--要使那民有、民治、民享的政府不致从地球上消失。
十年前,我第一次参观林肯纪念堂。由于纪念堂内参观者太多,等着拍照林肯雕像的人排着队,导游给的参观时间又不长,我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同伴催促我快步跑到林肯雕像下,匆匆拍照完。然后,我恋恋不舍地望着林肯的雕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去年,我再次参观林肯纪念堂。也许将近傍晚,参观者不是太多。我从容地瞻仰林肯雕像。大理石的林肯雕像放置在纪念馆正中央,他的手安放于椅子扶手两边,神情肃穆。雕像后上方是一句题词──“林肯将永垂不朽,永存国民心里”。
我想起了,1863年1月1日, 林肯公布了《解放奴隶宣言》。对此,他曾经说过:“在一生中,我确信,我未做过比签署此宣言更加正确的决定“。
我想起了, 1865年4月15日早间7时22分,林肯离世。在场的战争部长斯坦顿向他致敬,并说道:“现在,他属于千秋万世。”
儿子将我带到刻着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说的大理石墙旁,让我阅读最后几句:that this nation, under God, shall have a new birth of freedom—and that government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shall not perish from the earth. 这个国家,在上帝的庇佑下,从自由里获得新生;而那个为民所有、为民所治、为民所享的政府,也绝不会从这片土地上消亡。
林肯的话语“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为美国人、中国人以及全世界崇尚民主的人所永记。民有、民治、民享,即由国民所拥有的、获国民所选出的、为国民而服务的。任何一个国家都应为全体国民所有,绝不为某个人或少数人所有,既不为君主或独裁者所有,也不为某个政党所有。
主权在民!
2020年4月8日 写于温哥华